俟衔

雁默温俏 等等等

【苍俏】寄余生

1
苍狼到达羽国的时候,天色已晚。阴沉沉的天空看不见太阳的影子,但依稀能辨出它大概已经没入了两峰间的深渊下。
首次踏上这异国土地,自然一切都是新奇的,大到自然风光小到居民的衣着妆容,都与苗疆和中原不同,无一不透出浓浓的民族气息,提醒着他此刻所处已经不再是熟悉的苗疆了。
他这几个月来已经走遍了道域、魔世、妖界等地,所见所闻着实广阔,但一方水土一方人,羽国亦有其独特之处。新鲜的东西总是吸引人的,苍狼一边走一边细细观摩集市上各色物品,不住赞叹。街市居民似乎也见惯了外来人客,对苍狼的出现见怪不怪,也没什么人注意他,让他省下不少麻烦。
头顶乌云越来越重,黑压压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来。纵然时间尚早,人们还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摊子,迫不及待地卷起各自的物品离开。
看着人们七手八脚的模样,苍狼因着无所事事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路中央,不时被吆喝着让路,左躲右闪怎么也让不完,一时间倒比居民更显忙乱。
“这位先生是初次来到羽国吧?快些找个地方歇息吧,不然光魔来了你会遭殃的。”
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趁着往平车上装物的时机抽出空闲来向苍狼喊道。苍狼这才知晓他们为何如此慌张,急忙道谢离开。
他找到一家客栈住了进去,本想再出去走走,但店家极力阻拦,说什么也不许。他没办法,只好留在客栈。从窗户看去,那些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稀疏几个人影还在奔忙。
“敢问店家,这光魔究竟是什么?”
苍狼来此的目的不在光魔,故而问得漫不经心,岂知店家一听,却来了劲儿,立刻关上门凑了过来,那神秘兮兮的模样叫苍狼不由得心里发毛。
“嘿,客人远道而来,不知道是应该的。那可是我们羽国多年来的噩梦呀……”
店家絮絮叨叨了近半个时辰后,苍狼终于是从他的话行间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是此地几年前开始出现一些怪异现象,每至晚间,东山之上便会有极其强烈的红光射出,阴雨打雷天气更甚,耀眼光芒几乎将整个羽国都照彻。那红光具有极其强大的力量,若是手上不小心沾上一点,那么整只手就废了。
苍狼本不甚在意此事,但见店家说得很是投入,也不好打断他,只好任由他这么说下去。
就在苍狼打着呵欠忍不住要睡过去时,店家却忽的住了口,一双眼睛如钩子般盯得苍狼浑身一紧。
“不过现在好了,从中原来了一位高手准备去一探究竟,听说那位高手武功极其高强,一支古剑使得出神入化,还曾经打败过帝鬼。”
过了半晌他才悠悠开口,眼中透出一股看穿一切的得意,“羽国在八界眼中,不是穷山恶水的所在么?到处是险峻山峰,狭路不通人行,虽然羽族靠着天生飞行能力可以来去自如,但又怎比得上中苗优渥的自然条件——我看客人就是那来自中原的大侠吧?”
后面的话苍狼都没有听清,他只听得一句“一支古剑使得出神入化,还曾经打败过帝鬼”,脑中已经轰的一声怔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直到店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苍狼才反应过来。
“店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姐姐就是死在那该死的红光之下,她被那该死的光一照,全身都烂掉了,从那以后我就夜夜都在做噩梦,求大侠一定要为我姐姐报仇!”
“店家快起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店家躲开苍狼伸过来得手,拿头去撞面前的地板,苍狼见他态度诚恳,只得由着他,等他磕得差不多该累了时,苍狼才缓缓开口。
“真抱歉,店家认错人了,我来自苗疆,非是中原,至于帝鬼,我虽出过一点力,但杀他的并不是我……”
“什么?!”店家呼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地指着苍狼,气得话不成句,“你你你……你居然骗我!”
“抱歉,并非我有意隐瞒,我刚才已经承认过了,只不过是店家不相信而已。”
店家一时气结,指着他半天无话可对,又气又羞夺门而逃。
苍狼看着他离去,不由得轻笑。
忽而他又敛了笑,一脸怅然地看向窗外,那笑消失得太过迅速,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方才是否真的笑过。
窗外天幕已经拉下,快要看不清远近风景,苍狼依照店家得吩咐关上窗户,拉好帘子,才觉出屋内已经暗得不见一物了。
慢条斯理地点上烛火,他悠悠叹了口气,“这一次我能找到你吗?俏如来?”

2
苍狼一直记得初次见到俏如来时的情景。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苗王子,每日跟随祖王叔读书习字,拈花对酒,不计年岁,江湖风波红尘俗事还只存在于他偶尔偷偷翻看的传奇话本里。
少年不识愁滋味,年华浮生经久未变,恍若一日,至今想来,还算为数不多的好时光。不过在心里留下的也仅有那份闲适心态,至于一日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却浑然早已忘却。
唯有那一日那一时,甚至那一刻间的微妙心理,直到现在都还点滴在心,清晰如昨。
那日正值初冬第一场雪,雪花在夜间就悄然而落,覆了满山满地,直到天亮仍不肯止歇。苍狼被侍女叫醒穿衣,朦胧的双眼看向窗间,胡乱伸出的手立刻停住,任由侍女摆弄——窗外一人踏雪而来,乱琼碎玉似蝶翩然,追逐着落了他满身,白衣白雪,两相交映,浑然一物,毫无瑕疵的契合,苍狼蓦地就明白了祖王叔常说的“白马入芦花”的意境。
那人似有所感,也停下脚步看向窗内,四目相对,一霎间阒寂无声,似乎连风雪都停止了。
苍狼犹自出神间,那人却忽的扭头走掉了,单薄身影似要融入这天地间,很快便匿了行迹。
苍狼回想方才场景,疑心自己错看,可那张脸却分明还清晰地烙在心上,拂之不去——分明是比自己小,但脸上却是自己所无法看透的沉重,紧蹙的眉,紧抿的唇,似乎都藏着无限心事。
很快苍狼很快便再次见到他,在大殿上他由侍从引着入内,规规矩矩地行礼,“俏如来见过竞王爷、苍狼王子。”
“俏如来,我早上看见你了,你跑什么?”
多了个伴总是令人开心的,苍狼跳下座位去拉他的手,被俏如来轻巧避开,苍狼不悦,但见他一副谦和模样气立刻便消了。
“我带你去见千雪王叔,他很好玩的哦。”
“是,俏如来谢过苍狼王子。”
依旧一副不痛不痒而又彬彬有礼的模样,苍狼虽是头一次见到他,但仍旧见怪不怪,随了他。他本性温和,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在他离去后,才好奇地问祖王叔。
“俏如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总感觉他不开心?”
祖王叔似乎也并不喜欢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那么深的眼神,不该啊!”
后来苍狼知道俏如来所受的“委屈”,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
那本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夜晚,漫天星光闪耀,伴着花园中飞舞的流萤,甚是好看,苍狼一直玩到深夜仍不肯歇息,俏如来便一直陪着他。
是在两人都有些累,昏昏欲睡之时,远处一声撕破嗓子的“着火啦”传来,俏如来立刻坐起,浑身不自觉抖动如筛。
苍狼讶异起身,只见他煞白了一张脸,双眼空洞无光,颤动的唇角哆嗦着抖出三个字:“着火了……着火了……”
“喂喂,你怎么了?”
“火,火,快走!”
俏如来慌慌张张拉过苍狼欲要逃走,被苍狼一把按住。
“放心吧,着火的地方远着呢,会有人去灭的,我们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你若是害怕别去看它就行。”
他挡住俏如来的视线,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俏如来把头埋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努力控制自己不颤抖。
火被熄灭后很久,直到苍狼撑不住要眯上眼睡去,他才幽幽开口,“我小时候遇到了一场大火……”

3
苍狼自回忆中回过神时,已是戌时,仍未见到一星半点的红光,他不禁有些着急。
本想叫店家出来看看,但他躲在屋里,死活不肯,苍狼没有办法,只得作罢。
“没有不是更好么?客人既然不是中原来的大侠,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淌这浑水,会死人的!”
店家隔着房门喊道,苍狼心念一转,意识到什么,不顾听完他的劝告,一飞身跃出窗台,消失在夜色中。
到达东山时,此地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皆是戎装,长枪短剑映着月光森森发寒,该是王族派来的军队。
见他们已经整顿妥当,预备离去,苍狼急忙上前见礼,“敢问头领,此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见光魔?”
那头领瞥了他一眼,收了枪傲然道:“光魔已经被一个中原人带走了,你想要的话自己去找吧。”
“那敢问那人去了何处?”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找去。”
那头领不耐烦地说完,不再理他,挥挥手指挥队伍离开,扬起满天尘埃,零落了他一身。
天上黑云不知何时已退,露出的月色正好,摇曳清辉映着漫天尘埃,纷纷扬扬似乎下了一场大雪。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俏如来已经走遍了九界,此次该是再回苗疆了,他非要问一句,也不过是想要确认一下,俏如来保留行踪并非是针对自己,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无谓的争风,但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难道这就是所谓情令智昏?
苍狼忽的有些气馁,他为了追寻俏如来的身影转山转水,足迹遍踏九界,却是次次擦身而过,功败垂成。
就像是一个环,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缺上一块,致使整个环都毁掉。而苍狼记得,这种状况似乎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
俏如来经历那场大火是在八岁时,算来那年苍狼正好九岁,但他因一场热病,迷迷糊糊昏睡了三天,醒来后就将那之前几个月的记忆都弄丢了。
大火的起因并不知晓,火灾过后中苗便发生了战争,也有人将之联系起来,不过那些都是政客们的事了。
俏如来在那场火中所受的惊吓着实不小,他后来被路过的默苍离所救,带离了正气山庄,修养了好几个月才算恢复。
他至此害怕听见火灾两个字,甚至看见一星半点的火光都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但他还是时不时地想起那场大火,苍狼经常会见到他一个人在房内,虽是静坐,却大汗满头淋漓难止。
某一次苍狼好奇地问他究竟在想什么,俏如来摇摇头,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紧紧咬合的牙齿分开。
“我要将那天的事完整地想起来,这样才能知道谁是救我的人。”
“救你的不是默苍离吗?”
苍狼很吃惊,他记得俏如来曾说过自己是被默苍离所救,事实上带他来苗疆的也正是默苍离。
俏如来摆摆手,眼神一下子变得悠远绵长。“师尊只是在正气山庄的门口发现了我,才将我带回,但带我到门口的却另有其人。”
苍狼眯着眼打量俏如来,忽的降低了声音问道:“俏如来,我们是不是见过?在你还没有来苗疆之前?”
俏如来诧异抬头,迎着他的视线看上去,四目相对,恍惚如梦。透窗而入的阳光自苍狼耳边传来,模糊了他的眼。

4
苗疆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街市上的人络绎不绝,酒坊茶肆里各种笑闹声声声入耳,你一言他一语,杂七碎八不成篇章的闲谈凑成了一个太平盛世。
苍狼虽是苗疆人,但多数时候都是在宫里度过,此次出来又疲于奔旅,舟车劳顿,很少能从容感受市井小民的生活,他流连其间,一时忘返。
苦茶入喉,唇齿间留有余香,虽不及宫内贡茶,倒是堪能入口。苍狼放下杯盏,偶听得前方一桌传来窸窣谈话之声,似乎讨论着国事,他一时好奇心起,凝神细听——
“诶,你听说了吗?中原可能要对苗疆宣战了。”
“什么?怎么可能?这不都和平了快十年了,怎么突然又要宣战?”
“嗨,那都是假的,你整天只知道读你的圣贤书,一点儿也不关心天下事,自默苍离死后,那史艳文就被……”
话音未落,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一队军人闯了进来,一字儿排成两列,众人立刻禁声躲避,生怕惹祸上身。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自门外踏入,铿锵步履踏得地面都在抖动。苍狼一见,却是赫蒙天野。
赫蒙天野径自来到苍狼桌前,腿一弯跪了下去,“末将奉命护送殿下回宫,请殿下上马。”
还未找到俏如来,苍狼自不愿就这么回去,四顾此地格局可有脱身之机,赫蒙天野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又道:“请殿下不要为难末将。”
苍狼无奈,只得随他回去。一路上,那两茶客的话还一直响在耳畔,特别是最后没说完的一句,直钩得苍狼心痒难耐,他一时也琢磨不透。
本欲问问赫蒙天野,但他只会板着脸说什么“属下奉命行事其他的一概不过问”,闹得苍狼也没了继续交谈的欲望。
未解的迷题总能引人遐思,与俏如来一同成了他心头的一粒痣。
回到王宫,苗王出乎意料地生气,暴跳如雷地指着苍狼大骂一通,甚至当场处置了几个照顾苍狼起居的侍从,责怪他们没看好殿下。
“可是父王,是儿臣……”
“来人,马上将他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离开!”
苍狼急欲替侍从求情,岂知苗王根本不听他说些什么,径自将他的话打断。赫蒙天野立刻上前,欲将苍狼拉开。
“不,不,父王,请让儿臣再见俏如来一面吧!只要一面就行,到时随父王处置,儿臣绝无怨言……”
苍狼叩首,苗王如同没听见一般,转过身去,赫蒙天野闪身过来,在苍狼头未着地之前一把将他捞起,带离大殿。
刚入得偏门,苍狼便听见一串脚步声响起,朝着大殿的方向走来。那脚步声沉稳有力,他曾听过无数次,已太过熟悉,他一下子便听了出来。
俏如来!
苍狼顿住脚步,暗自运气于掌,趁着赫蒙天野疑惑之际一掌劈出,甫一脱身便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岂知赫蒙天野久经战事,经验老道,只一个瞬间便掠了回来,将他按住在门口。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已经你来我往了数十招,赫蒙天野害怕苍狼弄出声音,遂只将他钳住,不再强行带走。苍狼见他让步,便也安静下来。
此时俏如来已经走入殿内同苗王见过礼,苍狼隔着珠帘隐约见到那一袭白色身影,双眼立刻有些湿润,但听得他道——
“俏如来已经走遍了九界,拿到了九界元珠,相信不久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他顿了顿,又坚定道:“师尊是我此生最敬重之人,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俏如来一定要将他救回来。”
苗王抚掌而笑:“好,那本王就等着那一天。”
九界元珠,救默苍离……苍狼听得似懂非懂,正细细思索,又听得俏如来嗫嚅着开口。
“毕竟相识多年,俏如来想再见苍狼王子一面,不知可否?”
苍狼蓦地瞪大了眼睛,不管不顾要往外冲,才发现自己被赫蒙天野制住,根本动弹不得,他欲大叫几声引得俏如来注意,无奈赫蒙天野早看穿他的意图,腾出一只手将他的嘴死死捂住,他虽用尽了全力,仍然不能摆脱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俏如来。
苗王未有丝毫沉吟,脱口道:“真抱歉,犬子前日访北竞王府未归,只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
“是吗……”俏如来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苍狼的方向。
苍狼立刻拼命挣扎,他相信凭俏如来的警觉,只需一点细微声响声音便能注意。但俏如来似乎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
“那……俏如来告辞了。”
直到那抹白色身影飘出大殿,连踏踏的脚步声都再听不见,赫蒙天野才松开苍狼,拦在了门口。
苍狼此时恨极了他,一双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几乎能喷出火来。赫蒙天野却是丝毫不惧,迎着他的目光愤然道:“殿下这是何必,那俏如来一心只记得默苍离,拼了性命只想救他,又何曾在乎过殿下的感受?需知两情相悦才能长久。”
苍狼顿时愣住,忘了询问他怎么会看出来自己对俏如来的感情,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情相悦才能长久,他追逐着他踏遍九界,机警聪慧如俏如来,又怎会毫无所觉?若有所觉又为何故作不知?
他追寻俏如来的脚步,又怎知俏如来不是在追寻另一个人的脚步?九界,正是默苍离曾踏过的地方!
苍狼一时心塞如堵,暗自握紧的双拳铮铮作响。
“果然是情令智昏么……”

5
将宫内所有藏书都翻了一遍后,苍狼终于找到了几行关于九界元珠的记载:洪荒之初,九界元气聚而成珠,为九界元珠,善凝万物精粹,取而成形。
默苍离曾行遍九界,故而九界元珠内都凝集了他之精元,若得法,可聚之使其成形。
原来这就是俏如来的目的了。苍狼自嘲,一口烈酒灌入喉中,呛得他眼泪直流,他却感觉不到烈性,口中全没半点滋味。
赫蒙天野每隔两日就会过来看看,也不多说什么,只看上一眼便走,例行公事一般。直到一屋子全都被浓烈酒气浸染,连门口都横七竖八堆满了酒坛后,赫蒙天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王与俏如来约定今夜在边境设阵,殿下可要去看看?”
苍狼敏捷地一闪身将赫蒙天野钳住,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父王与俏如来究竟在搞什么鬼?若只是俏如来想救默苍离,又为何会牵扯到苗疆?父王何时对他人的事这么上心过?”
赫蒙天野见他一来便是一连串的问题,知他忧心如焚,不敢造次,道:“殿下不知,有人揭发当年正气山庄失火一事乃是史艳文所为,为的便是找个借口攻打苗疆,那揭发之人证据确凿,我王本不忍心再起战争,无奈民愤难平,故而暂留史君子做客,并特许俏如来取得九界元珠,以证事实。”
赫蒙天野说得委婉,但苍狼知道事实其实完全是另一个模样,那“有人”就算不是苗王本人,也十有八九是他所派。
苍狼心知在此与他争论无济于事,急匆匆向边境赶去。
远远便见九道强光爆冲而出,箭一般直冲霄汉,赤青红黄绿蓝橙褐紫,九种斑斓色彩,纠缠至中空,竟合而为一,变作耀眼的白,一霎间如有烈日居天,天地竟被照得透亮。
黑白颠倒,那道强光融入空中,再寻不见。
苍狼趁着天色快马加鞭,又兼心下急切,赶至边境比平日里快了近半个时辰。
尚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见到苗王与俏如来皆安然无恙,苍狼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正待放下,一种不同寻常之感又悄然而生。
脚下有一股强大力量正在蔓延,似是术法,苍狼停步沉心,感受到那股力量蔓延至苗王的方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父王小心!”
见苍狼突然闯入,俏如来顿时一惊,手上动作慢了三分,却是下意识得往边上一偏。
“好啊,俏如来,亏得本王如此宽容待你,想不到你竟然行此暗招,欲图不轨!”
苗王大怒,一声暴喝震得大地也有几分震颤,他手一挥,守卫和埋伏已久的人马立刻会意,提着刀争先恐后朝俏如来冲过去。俏如来环顾四周,知无可退,双手运化之招再变,那九粒元珠自苍穹俯冲下来,天地也立刻暗了下来,白日瞬间变回黑夜。
眼见着大军暗潮一般黑压压朝俏如来扑过去,苍狼心急如焚,正欲上前阻止,却忽感元珠内有一道力量窜出,袭向自己。疼痛猛然滋生,脑袋像是要裂开一般,剧痛无比,苍狼抱着头四下乱窜,不时撞到些什么东西,他却是毫无所觉,一下子狂奔出数十里。
直到他双脚踏空,自高崖坠下晕了过去,才就此安宁下来。
清凉的微风拂过脸颊,迷迷糊糊中,有几道声音响在耳畔,搅得他头昏脑涨一片混沌,不知是梦是幻——
“苍狼乖,看这个,给你玩好不好?”
“谢谢父王!”
“啊!火,起火了,俏如来快跑啊,起火了……”
“啊,是火石!你从哪儿弄来的?哎呀,快走!”
……

6
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苍狼才醒转过来。
猛然睁开双眼,喘息还未定,冷汗淋漓了一身,被透窗而来的风一吹,霎时全身冰凉,苍狼恍惚未醒,似乎从一个梦境跌入了另一个梦境。
窗外树梢上挂了一轮圆月,清清冷冷的光不咸不淡地闪着,似乎万事都与它无关。
苍狼皮衣坐起,对着那圆月看了半晌,才自含混中回过神来。他细细思量,清整思绪,理出事情大致的脉络。
苗王为寻战端,编造出史艳文放火嫁祸的借口,将史艳文擒拿,俏如来救父心切,极力找寻九界元珠,欲借默苍离了解当年火灾真相,再后来,便是边境之会了。算来苗王早就知道会有变故,故而派赫蒙天野将消息告知苍狼,借苍狼之机转败为胜。
但苍狼不明白的是,俏如来是为何突然改变心意袭击苗王?他找九界元珠,只是为了救史艳文吗?
暗自检讨几句自己竟然在此时还想着私情,苍狼穿戴好衣裳,悄然无声融入到夜色中。
俏如来和史艳文果然不在狱中,苍狼找遍了整个牢房之后,蓦地想起了一个地方。
七恶牢。
心猛然间揪紧,十指不觉间已经紧握成拳,苍狼牙关紧咬,每走一步都觉艰难。
七恶牢前一如既往的静谧,因着此地阴气极盛凶险无比,故而并没有派什么人驻守。但苍狼一只脚刚踏入此地,便听得一声“有人劫狱!”,随后便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想不到会被当成劫狱之人,苍狼正欲出面,又见一道白色身影从身前一闪而过。
俏如来!
来不及多想,苍狼急忙追了上去。
俏如来的脚步很快,甫一沾地立刻又抬起,他将内力加摧至极限,完全顾不得自身安危,没了命地往前冲,苍狼虽然用尽了全力,仍然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不出半刻,他的身影便已然不见,只能根据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去辨认他的方向。
然而苍狼最终还是跟丢了,是在一片密林中,许是俏如来跑得太快,脚下用力不多,并未在地上留下什么痕迹,空气中的气味也十分稀薄,只能确定他到过此地,但方向却是无论如何找不出,苍狼看着四处密密麻麻的树,欲哭无泪。
要修得多少缘分,才能得遇良人?要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才能远避风波,与有情人相守?是否自己所失去所付出的还不够多,不够资格去拥有爱?若每一分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失去之上,那这份感情要如何深才能承此代价?
苍狼自问无语,他不知道,若要成全这份感情,他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
“苍狼!”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苍狼顿住,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直到一寸寸看清俏如来的脸,确认他真的就在自己身前,苍狼才猛地上前将他紧紧揽住。
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是害怕再次失去的忧虑,两人都是一样心情,都很用力地拥抱对方,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才算。
“我总算找到你了,俏如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我都知道,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担心的。”
“现在,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失去你了?”
俏如来没有回答,他沉默半晌,忽地用力将将苍狼推开。“你父王之事,抱歉!”
苍狼闻言垂下头来,黯然道:“不关你事,是父王有错在先,毕竟放火的人是我,该道歉的人也是我。”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直直看向俏如来,“莫非你早就知道?你已经想起来了对不对?九界元珠能让我想起来就也能让你想起来。你怕连累到我,所以才改变方针,是我的出现破坏了你的计划?”
他思绪飞转,语速极快,但每一句话都说得极其清楚。俏如来一直低敛眉目,不与他对视,对他的话也不置可否,似乎完全在想着另一件事。
苍狼说完,他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直到苍狼都放弃了他的回答,他却忽然抬起头来,“爹亲现在已经安全了,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杀了我!”

7
夜风飒飒,月高悬。
苍狼拉着俏如来刚离开树林,身后追兵已至,嘈杂脚步声惊了一林子栖鸦。
眼见危险临近,俏如来却突然停住,任由苍狼怎么拉他,也再不肯向前一步。
苍狼又急又气,拽住他的手依旧不忘用劲,恨不得将他拖着走。“你闹什么脾气啊,现在是什么时候?”
俏如来甩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神幽幽,语气也同样幽幽。“我是说认真的,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请认真考虑。”
还不待苍狼再说什么,苗王带着人马已然赶到,迅速将他们团团围住。
“俏如来,现在你又该往哪逃?别以为拐了苍狼你就能得生路。”苗王哼了一声道,眼里尽是轻蔑,衣袂被夜风扬起的瞬间,一支短剑也已经被扔在了苍狼手中。
“杀了他。”
“父王……”
“杀了他!”
苗王一声怒喝,震得苍狼心神俱颤,就连手中的剑也低低鸣了一声。
俏如来不言不语,双眼却是坚定如铁。月光下他的脸色煞白如蜡,完全没有血色。苍狼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他的左手一直在淌血,想来昨夜那场大战几乎就要了他大半条命,今夜又闯了七恶牢,能活到现在已是天赐。
苍狼上前,细细摸了摸他的脉搏,微弱的跳动几近于无,以他现在的虚弱程度,恐怕是连一招都接不下……
心内忽然生出巨大悲楚,如同被什么撕扯一般,眼泪不觉间已经涌出,模糊了视线,苍狼双手颤抖,已经全然不受控制,短剑几欲跌落……
等他再回过神来之时,那支短剑已经没入了俏如来的胸口,喷发而出的血将他的白色纱衣染得鲜红。
俏如来倒在他的肩上,奄奄一息,微弱得一呼一吸都是撕扯的痛。他的气息游在苍狼的颈上,欲断未断。“我相……相信……你……”
苍狼愣怔怔看了他半晌,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想忍住不哭,可是眼泪却早已经濡湿了他的衣衫;他想忍住不悲,可是心却像是被人用刀捅穿;他想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希望,然而声音早在一出口就换作了痛哭……
风过天际,云遮月辉,旷野之下,唯见两人身影,唯闻一阵哀嚎。

8
中苗战争最终还是没有发生,史艳文回归后,领导群侠表示将誓死抵抗,后来史艳文与苗王会谈了一次,结束后苗王便下令退兵,并保证百年之内绝不与中原兵戎相见。
有人说,其实那次会谈前半段时间两人谈得并不融洽,后来苗王子苍狼突然出现,苗王才改变了态度。
坊间传言不知真假,但从那之后连续一个月,都没有人再见到苍狼。
他将自己关在寝宫内,不论谁来都一概不理不见,几个侍从也被他一一遣走。
他的左手边上放了九颗闪闪发亮的明珠,就算在白日里也难掩其光华,那是俏如来悄悄塞到他身上、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九界元珠。
他将元珠看了许久,终于把目光移开到面前翻开的书上,那书边角已然卷曲,可以看出被翻阅了无数次,书上有几行字,被划了重点记号,苍狼双目如钉,直勾勾钉着它,几乎将它看穿:
洪荒之初,九界元气聚而成珠,为九界元珠,善凝万物精粹,取而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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